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存在,就是價值

~農村型社區大學設立之目的與意義~

鍾鐵民(高雄縣社區大學主任;退休教師;

                台灣文學作家)

洪馨蘭(高雄縣社區大學專案研究;

                清華大學社會人類學碩士)

【存在】

        過去,教育大多都被「機構化」;從幼兒教育的幼稚園、到國小教育、國中、高中、甚至大學,我們都是在「教育機構」中學習。這種學習伴隨檢定考試,階段結束時可以領取證書;這種學習也同時帶入競爭,因為有各種鼓勵的獎項與懲罰的方式,讓學習有著一定的「進程」。但,學習是永無止境的,一旦離開了教育機構,整個社會就是一所大學校,教育學者說這是「社會教育」。但摸不著也無獎懲進程的社會教育如果缺乏一個更為積極的規劃,並提供一個讓人親近的學習環境,無異是放牛吃草,失去了鼓勵終身學習的用意。

 

        而社區大學就是讓「社區」本身,從居民到環境,都成為「學校」的一部份。在我們的經驗裡,農村其實一直都存在著「相互學習」的機制。從緊密人際到農作交工(換工),左鄰右舍相互支援,我們好奇鄉里八卦雜事,探聽他人獨門秘方。因此,這種學習是有侷限的,若無更多新的、進步的刺激,就像過去千百年來的鄉民社會一樣,固守鄉里、堅持傳統、千古不動。「社區大學」就是一個在農村地區投下的新刺激。

 

       在農村辦理社區大學的用意與功能,吾等認為是迥異於在都市地區中的社區大學的。在農村社會中,「社區」有著更為豐富且深刻的意義。從自然村落的形成到血緣地緣的交融,這都與都市中人為行政區域和強調社緣(社會團體)的人際網絡,有著相當不同的歷史根源與交集人群。所以,我們在辦理位於旗山美濃交界的高雄縣社區大學時,便已深刻體會「都會社區」與「農村社區」從價值觀到生命經驗的徹底不同,因而嘗試走著不同於一般社區大學的方向。

 

        我們認為,農村型社區大學最大的體悟應該是:我們是服務農村、立足農村,並重新凝視農村,向農村學習。農村原本就有著都市沒有的豐富傳統根源與基礎產業經濟,是文化的母土,是生命賴以維生的最後堡壘。農業,創造了農村,於是如何重新肯定農業的價值,並且積極保存農村中既有價值中好的部分加以新詮與再生,這些都是我們社區大學本身存在的意義。

 

        面對教育資源的相對缺乏,農村一直在都市邊緣扮演著「後花園」或是「亟欲開發」的附屬角色。將「縣立社區大學」設在農村,就是一個反向作業思考,並非僅以「分班」、「分校」的方式做彌補性設置,在這一點上,高雄縣政府教育局值得被重視終身學習的相關領域大加肯定。縱使明知在主流價值中強調「招生人數」、「開課數目」,若用同樣方式看待農村中的社區大學,即無異仍犯了所謂民主制度中因「票票等值」所造成的「忽略個人特質」負面作用。我們願意彰顯在農村中應享有與都市住民同有的「受教權」,並積極以社區大學的存在,讓許多原本幾無機會到此的各界朋友,親自蒞臨,或授課、或演講、或演出,並進一步與農村居民面對面交流,交換意見,相互學習。希望因為社區大學在農村地區的存在,能夠提升農村在台灣社會的可見度,重新凝視農村,肯定農村。

 

【捲入】

        台灣的農村在近三十年來經歷了工業化與都市化兩大衝擊。農村人口不斷被都市迷炫的誘因以及大量的就業機會給「吸」了出去。加上高速道路的橫切直剖,農村其實已經不存在完整的面貌。夾在傳統與現代之間的價值,有時甚至會變成令人無所適從、尷尬扭曲的奇形怪狀。重現傳統價值並不是要一成不變,或是要把整個農村「標本化」,而是希望引入更多新的活化觀念與技術,讓農村也隨著時代前進,但不是以放棄自己個性加入都市行列,而是以足夠的信心與豐富的生命力,在世界舞台上找回角色。

 

        這非一蹴可及之事。如果人心都已經對農村失望,沒有期待,那麼哪來的自信,哪裡還願意蹲駐田園、繁子衍孫。等待政策,不如凝聚力量影響政策,這正是在農村中的社區大學積極進行的工作。力量原本就存在的,只是散落成一個個落單的熱心人,如果能以社區大學為基地,透過一門又一門的課程,不斷地捲入農村社區,並以工作坊式的公共論壇,逐步滴入新的思潮,再加上強調相互支援的農村既有價值,慢慢地醞釀、溫溫地發酵,或許雖暫無法立即解決農村多如牛毛的困境,但活絡中的農村社區,或許將可捲入更多的年輕朋友從都市返回加入。

 

農村型社區大學以「捲入」的觀點,用另外的思考看待社區大學的「三大類課程」。

(一)學術性課程:「專業知識普通化」

(二)生活藝能性課程:「經驗知識脈絡化」

(三)社團性課程:「結社知識農村化」

 

        首先,以小農、小資本、打工為主要居民組成的農村來說,生計的重擔比起固定收入的軍公教或朝九晚五上班族可能還要來得重;過去在學校教育的學習上受挫的經驗,也讓住民一開始就對「進修」有所恐懼。「好難唷,」「要不要考試,」「連續十八個禮拜唷,我哪有這個美國時間,」都是工作夥伴常常聽到的詢問。學術性課程如果沒有經授課講師,在表達上用心地找到農村民眾可以接受的詞彙,再怎麼樣精彩的知識,恐怕還是令人卻步。因此,對農村來說,我們覺得學術性課程最大的受益者不在學員,而是已經習慣於傳授專業知識的講師們。詞彙的選定,等於表達語言的重新學習。這種重新學習的意義,對於終身學習原本聽起來像是對一般民眾的訴求,延伸至高級知識份子,學無止境、教學相長,這在日新月異的時代中,更是社區對於教師的期待。相對於農村居民普遍受教年數較少,在農村的社區大學中授課的講師,更擁有這樣的挑戰,更能夠刺激教案設計、與互動學習的潛力發揮。

 

        第二,在典型的都市生活中,多采多姿的休閒活動與才藝班琳瑯滿目;既充實了枯燥緊張的都會工商業生活,也不斷擴充都市住民的視野和生活藝能。然而農村典型的休閒生活不外乎就是端坐電視前,「享受片刻的家庭娛樂」,縱使有許多行政機關的人員希望多一些進修的機會,除了附近大專院校的「推廣教育課程」之外,坊間的才藝班也是選擇有限。換一個角度說明,一般推廣教育是以單門「課」為單位,「課」與「課」之間並沒有積極的橫向聯繫,更遑論「課」與學校行政之間的情感交流。這一點,「社區大學」更為擴充的這種學習的「社區感」,從開設的課程、學員的來源、到講師的遴選,在農村的社區大學提供了更多原本僅在都市才可能有機會就近學習生活藝能,增加了農村的「生活富足感,最重要的是建立學習者之間的連帶。從這方面來說,生活藝能性課程一直是農村型社區大學的重點,因為這些課程帶給農村更好的「可居性」,讓居住農村也能享受品酒、藍染、外語、歌唱、拼布、植栽、電腦等多樣化生活,讓這些生活藝能也嵌進農村的生活路徑和脈絡裡,強化農村的生命力。

 

       第三,以血緣和地緣為居民主要構成原則的農村,在面對工商業發展的過程中,也逐步走向「社緣」(社群)時代。學習如何與「不相干的人」打交道,進而打破「甲字不出頭」(極難合夥)的迷思,尋找與人合作的可能,學習與人為伍的技巧,進一步共同做一件事情,這些都需要一種學習機制。習慣於口頭承諾的農村社會,終日與土地、生計打拼的人們,是怎麼樣思考民權初步、會議規範、組織規章、公文往返、電話禮節、創意潛能呢,或許有著更為複雜且更多人性的原則在其中運作。農村裡有著種種因為生產需要,在農事上或有相關性的結社(如產銷班等等);或與有相同信念或興趣的進行的社團性的結社(如扶輪社、合唱團等等);也或因為共同行動的需要,產生了關心政策的相關社團(如各種協進會、聯盟等等)。在農村的社區大學其實可以扮演一種平台,讓各種不同的結社相互交流、支援,並且分享在農村的組織經驗。這種在農村的結社方式,與都會地區一定有所不同,從成員的凝集、議題的選定,到會議與決策的進行方式……,已經把「農村」特質非常巧妙地鎔了進去。也正是這樣的看法,在農村的社區大學作為「結社」的一種,從組織、企畫、到展開的方向、議題的選定等,「存在」本身就已經道出了許多農村社會的無法言語傳達的許多特性。

 

【擁抱】

        最後,我們願意相信,一批年輕朋友的留駐農村,正是不放棄農村的最佳寫照。原本,他們也有可能被城市吸走了他們的青春與智慧,但我們相信,農村型社區大學可以讓一批又一批的農村子弟,在城市學習生涯之外,以其生命中最具熱誠年歲的付出,有了更多異於一般年輕人的視野。因此,在農村中的住民,從學員、講師、工作人員,都因為這個社區大學的「存在」而感到各種新的可能,這種可能不僅是關呼個人生活的,其意義更擴及長久被忽略的農村社會。

 

        所以,我們懷著戰戰兢兢卻無比投入的愛,與這陪伴農村迎向新世紀的社區大學一同努力。這份愛,不僅是一種感情,而是一種意志,透過這種意志的耕耘,在農村的社區大學,因其本身的存在,即已展現無比的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