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動新鮮嚐

         

重返水路:美濃的Next農業時代

/馮小非

 四月是國際地球月,也是適宜耕種,萬物生長的春天。在南台灣的美濃鎮,一群農夫與旗美社區大學的同仁,發起了農民市集,在這裡,農產品是透過自然農法耕種出來,第一次,你清楚看見了為你種植新鮮蔬果之生產者的樣貌,還聽聞他們笑說採蕃薯做到如狗爬的辛勞,他們靦靦的笑容,告訴你「我們作農是作良心」的自信。

 

相較於其他農業區域的沒落或解體,美濃仍奮力維持自己的完整,從反水庫到水資源的檢討,進而反省農業對環境應承擔的責任,他們堅持農業有不可取代的必要,將有機耕作視為永續的進路,他們試圖將人從公路帶開,重返水路;那裡有昆蟲,涼風和生命活動的痕跡,他們相信,農村就是一所學校,人能從中習得與世界相處之道。

 

水路:美濃文化的基礎

 

曾祖母的曾曾祖母時節/下淡水河頑皮使惡/武洛庄水打水沖/

我們的祖先到處奔波/找到美濃山下

他們伐林做柵撿石做堤/將這片殘山剩水/變做好山好水
他們手腳忙碌做細活吃粗飯/結果田地田地滿園青溜

祖先怕過愁過挑擔走過/使命犁過的這條下淡水河
這條餵飽田地餵飽五穀/餵飽我們的下淡水河
流流傳傳時淺時漲/寫著我們的族譜

 

(節錄自「下淡水河寫著我等介族譜」歌詞普通語版,「我等就來唱山歌」專輯,交工樂隊,1999

 

餵飽田地的水路

兩百多年前,美濃先民從屏東武洛庄(今日的屏東里港)越過荖濃溪,來到屏東平原的最北端,沿著美濃河北岸建造了安身立命的聚落,他們伐林做柵撿石做堤,從荖濃溪引水灌溉,餵飽田地餵飽五穀,剩餘的豐產則乘木筏沿下淡水河(今日的高屏溪),至東港,和大陸的商船換貨貿易。

 

到了日治時期,為增加農業生產,日人擴張既有的水利設施,建造竹子門電廠,將荖濃溪水引入發電,並利用發電後的餘水規劃完善的灌溉水圳系統,連結既有的水圳、埤池,成為「獅子頭圳」,灌溉面積達四千餘公頃,幾乎涵蓋了美濃鎮上所有的耕地面積,也讓美濃成為平原上的重要糧倉。

 

發達的水利加上合宜的氣候,日人在1939年將煙草作物引進美濃平原,這是一項保障性的經濟作物,從種植到加工過程、販售,全由菸酒專賣局主導,一座座的煙樓聳立在平原上,家族傾力投入這耗費人工但有專賣契約的菸作,菸葉成為水稻以外,美濃地景最突出的作物。

 

至國民政府來台,菸葉專賣契作仍繼續維持,在七0年代達到最高峰,菸田面積達二千多公頃,產量佔全台的四分之一。由於菸葉和水稻是共生輪作,這兩種主要作物形成上個世紀穩定美濃產業結構的重要主軸,也形成了平原恆久的地景,稻浪、菸樓和綿密的水路,構築了跨越世代的美濃印象。

 

人與水的嬉戲

 

平原上的水,像一張綿密的網,安頓了人的生活,從農事、家事到遊戲,人們與自然依存。

水的流動與其涵養的豐富生態,對孩子們來說,是玩不盡的遊戲場,兒時成長的點滴,也悄悄埋下愛鄉的種子。

 

已故的美濃反水庫運動先驅邱瑞岳先生,曾寫下美濃河的兒時回憶,對當時水中的豐富生態記憶猶新:

 

「舊家下游百餘公尺就是三夾水,......夾水漩渦邊的靜水點,各種魚類都在那棲息。白哥仔、粗鱗仔必須清淨之水才能生存,粗鱗仔是泳速極快的魚,我永遠忘不了有一天,站在水塔上看捕魚的情景,捕魚的人有兩組,一在上游,一在下游,漁網放在胳膊上,作隨時都可撒網的準備,因為他們發現一群粗鱗仔,指揮者一聲令下,兩邊的人同時撒網,最後粗鱗仔以令人不敢相信的速度,在漁網觸水的剎那衝出去了!現在美濃河污染嚴重,僅在荖濃溪、楠梓仙溪上游可見這些魚類,也許他們就是那天漏網之魚的後代吧。」

 

今年72歲的畫家李文忠,也是反水庫運動的重要人士,透露至今仍瞞著母親的水秘密:

 

「由三叉河再往下有一條大圳,水冷如冰,那些水是經由水橋沖出來,當我第一次看到有人從橋的那邊跳下水,沖過橋的這邊時,我被震住了,橋口水急如電泡沫橫飛,小孩光著身子隨水沖出時大叫一聲,兩旁圍觀的小孩鼓掌歡呼,笑聲如雷,我開始時認為這是太危險不敢嘗試,但心中總想試一次。有一次被恥笑為膽小鬼,才壯著膽子衝入橋中,出入橋中天昏暗,水流頗急,角底下又滑,只有頭部冒出水上一直滑下去,猶如進入時光隧道中,一下子我就被沖出水口了,後來再從另一個橋下爬起來…….(註1

 

即使後來的水路不若以往清澈,孩子們還是有自己的新發現,現任旗美社區大學副主任的張正揚提到:「福安國小旁邊的排圳有很多豬糞豬尿,很臭,可是很肥,護岸上就會長一些野莓,你一個人勾不到,小孩子就會一個拉一個,搭著手,就是要把它摘上來,現在想起來很危險,因為孩子的力量有限,不小心就會掉進豬糞水中,但就是會想去,這樣摘起來的莓子好像特別好吃。」

 

沿水路探險,不止是男生的專利,61年次的佳秀,生長在古老的龍肚大圳旁,總是趁著中午父母午休的時候,偷溜去水旁,為了閃避長輩,她們不走大路,沿著秘密路徑,那裡有各種不同的野果,春天的桑椹,夏日荔枝龍眼,成熟的鳳梨香氣逼人,小女生不怕刺,摘起就往地上摔,大家撿著碎片甜舌,探險的路徑止於一個深邃的水洞,據說通往水流來的那座山,會有可怕的蝙蝠從洞中嘩的衝出來……,長大後的佳秀,參與龍肚大圳的生態調查,才發現,那是母親嚇阻孩子的善意誇大。

 

【縣道與水路的衝突】

 

縣道一八四像一條蝻蛇/久久才會有一輛摒屎(賓士)牌卡車
滿滿疊著粗大的檜木/轟天轟地從山肚裡剷出來
重劃過後田埂改轉直角/柏油路舖得密密麻麻
耕田是越來越省力/但是越來越難賺食
縣道一八四這時候/像一尾水蛭/趴附我們這個庄頭
越吸越肥、越吸越光鮮/一庄子後生/被它/吸光光

 

(節錄自「縣道184」歌詞普通語版,「菊花夜行軍」專輯,交工樂隊)

 

豐沛的水加上勤奮的耕耘,戰後農村生產力直線上升,餵養百廢待舉的島嶼。1953年,政府推動第一期四年經建計畫,以糧食增產為目標,但農民努力生產的穀子,在「以農業培養工業」的基調之下,並未換來更多財富。為了壓抑糧價,穀子不能自由買賣,只能以政府制訂的價格賣給政府,而「肥料換穀」的制度,讓穀子變成了化學肥料,更多的化肥,帶來更多的產量,讓國家得到更多外匯與軍糧,但收購價格卻一直沒有升高,化肥越用越多,卻讓土壤越來越硬,越來越瘦,農民只好催下更多化肥,不斷惡性循環。

 

除了產力,人力也是農村令人覬覦之處。民國60年代以後的工業快速發展,為了讓農村既豐產又能釋出勞動力,政府也設法精簡務農人力,除草劑的推廣便是其中之一。推動有機栽培多年的徐華盛先生,過去任職於農業改良場,推廣除草劑正是他當年的工作:

 

「民國60幾年的時候,我們帶著除草劑到鄉下,要免費送給農民,但是老人家不敢接受,他們說,祖先教說插秧要除草,攪動過後稻子才會長大,這個(除草劑)我不敢用。那時候比較『先進』的農民才敢接受,還會插牌子在田裡面,寫著使用除草劑,可以節省人力多少,可以去工廠上班,那時候花了好幾年的時間,才讓農民接受,現在要大家停止使用,已經改不回來了」

 

一開始,沒有人知道除草劑或農藥會帶來什麼影響,後來才陸續發現,除草劑用在水田裡,農民赤腳種田,等於泡在毒水中,有不少人腳爛掉,或者膝蓋出現問題,至於農藥中毒的情形更是時有聽聞,但是為了把農產變成孩子讀書的學費,農民也只有耐命勞受。

 

60年代之後,大路不斷的拓寬,將農村的穀子、菸葉和年輕人向外輸送,帶進來的卻是化肥和農藥以及環境的污染,這趨勢隨著時代進展,越發嚴重。到了1992年,當時的經濟部決定在美濃興建大型水壩,欲將美濃的水脈引至高雄工業區,高築的壩體一旦潰堤,將淹滅所有生靈,這草率的決策終於激起美濃人的全面反彈,展開了將近十年的反水庫抗爭運動。

 

這場被形容為「小鎮對抗國家」的抗爭,雖然過程十分激烈,但也讓過去派系撕裂的美濃重新團結起來,更重要的是,過去被公路帶走的年輕人,終有機會重返故鄉。現任美濃愛鄉協進會總幹事鍾明光,是愛鄉協進會的第三代幹部,他如此的形容這段歷程:「從反水庫開始,就是一場永無止盡的社區運動,水庫是農村問題的爆發點,他是提供一個機會,讓大家去討論農村的公共議題,同時反省政府所欲推動的政策及大型公共建設,也讓居民有機會發展對社區的自主性想法」。

 

【重返水路:農村的有機學習】

 

看到我歸來你會難捱/對不?母親
看到我耕田你心有不願/是不?父親
再怎麼抑鬱也要回來/跟你們一起
再怎麼艱苦也會贏過/一個人孤單
我就只有一種心情/我就只有一款腦筋
我不是不孝不是差勁/不是怕苦不是懶惰
我只想走田埂/料理田地料理自己
我只想打赤腳/大汗披身儘幹苦活
一行一行把自己種回來/一畝一畝把自己兜齊全

 

(節錄自「阿成想耕田」歌詞普通語版,「菊花夜行軍」專輯,交工樂隊)

 

向農村學習,讓農村學習

歷經10年抗爭,美濃的反水庫運動終於在2000年取得暫時的勝利,陸續返鄉的年輕人在這段過程中,累積的不只是和國家抗爭的經驗,還有對故鄉與農業更深刻的認識。

 

在美濃邁向新世紀的當口,她所面臨的情形是:長年不振的稻價導致休耕面積持續擴大,尤其在台灣加入WTO之後,擴大稻米休耕面積的壓力,更可能導致稻作文化的消逝。而過去穩定的菸葉保證契作,在開放洋煙進口後逐步取消,現今整個平原只剩下約300公頃的菸葉栽培。農民以前只要付出勞力與技術,不用太擔心銷售問題,現在忽然失去方向,從「種什麼」到「怎麼賣」,每一樣都成了新的難題。

 

要面對這些難題,「學習」是返鄉年輕人提出的進路。在2001年,「旗美社區大學」正式開辦,歷經反水庫運動洗禮的張正揚是主要推手,「向農村學習,讓農村學習」是這個農村型社區大學的兩大目標──重新肯定農村的生產、文化與生態價值,也要讓農村重新學習,讓死寂的農村得以呼吸新鮮的空氣,重新得到知識的養分。

 

有機的課程與實踐

要實踐農村的生態與環保價值,有機農業是一條進路,但是要讓習於使用化學資材的老農改變,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在社大開設「有機栽培」課程的徐華盛老師表示:「老一輩的農民很頑固,只有在有保障的情形下,他們才願意作,年輕人比較敢衝,最好教的就是一頭栽進來的」,老師口中的「一頭栽進來的年輕人」,其中之一就是台大經濟系畢業,今年32歲的古文錦。

 

文錦想種田,不但父母極力反對,初期在田間工作時,還有老農寓意深長的向他喊話:「你鞋子穿錯了喔」,意指這年輕人該當穿皮鞋到都市上班,怎麼在這穿起雨鞋工作呢?但是他覺得都市生活並不符合自己的個性,反而農業比較相應自己的生命價值。在他還沒有正式到社大上課之前,就自行閱讀摸索了一段時間,後來在課堂上認識了另一位農民曾啟尚,兩人便一起嘗試有機稻米耕作。

 

現年50歲的曾啟尚,是班上年紀比較大的同學,大家都叫他「啟尚哥」,雖然已經年過半百,但是他想從事有機耕作,一樣遭到家裡的強力反對:

 

「我一直很想回來務農,可是我父親不讓我主導,他覺得我還是小孩子,作不好。以前我幫父親忙的時候,就不想噴農藥,可能體質比較敏感,噴了藥就覺得很累,好像打了一場仗一樣。在來社大上課以前,我有自己種有機米,但是都半途失敗,不是因為種不起來,是我父親把我破壞了,因為他看我不噴藥不灑肥料,稻子長的不好,他就偷偷拿肥料去灑,跟他講也沒有用」

 

文錦和啟尚在社大的有機栽培課一起學習之後,便約定找一塊地來作有機栽培。2004年夏天,兩人合作的有機米終於收成,散發出淡淡芋頭香的米口味極好,加上社大工作人員協力推廣,很快就銷售一空,這不但鼓舞了兩人繼續前進,也讓更多的年輕人,甚至連傳統的農人都對有機栽培躍躍欲試。

 

2005年,社大的工作人員也投入了有機栽種的行列,包含副主任張正揚和他的母親一起栽種的「兩代米」,還有梅屏、靜慧加上好友宜秀、長青一起承租土地,栽種「細妹的米」,除了社大的年輕人,一起參與有機栽培的同學,如原先養牛的鄧昆海、從都市搬來美濃的秋香與國慶姊弟檔,都投入了有機米的栽種。

 

現任旗美社大主秘的梅屏,還不到30歲,除了理念,她對農事有種不一樣的情感:

 

「在社大工作,我們希望講一些有機的東西,同學第一句話就是,妳有種過田嗎?所以就覺得好像應該下去嘗試,才知道怎麼跟大家溝通。但其實從小我就夢想要嫁給農夫,農人在田裡工作的樣子是很好看的,像我大伯父,他工作的樣子很俐落,我覺得他種出來的東西特別好吃……我覺得進到田裡之後,自己好像隱形了,外在的時間事務一直在流動,但我心裡很平靜,對這種感覺很迷戀,社大工作其實很忙,但我會繼續種下去,踩在泥土是很平靜的。」

 

雖然梅屏的心情很平靜,但是細妹的田外,卻總是十分熱鬧,因為來往經過的長輩們,不論是否認識,只要看到她們在田裡,就會將摩托車停下,在田邊隔空喊話:「唉呦,你們的草太長了喔」,或者「稻子長的這麼小,是不是沒有吃肥啊」,細妹初種田,田埂砌的高低不同,叔嬸們也忍不住搖頭「喂喔,水都漏掉了呦…..」,也有人問「你們這有機的喔,不灑藥怎麼收成呦」,不論細妹的收成如何,這些年輕人的身體力行,在美濃鎮上的確引起了很大迴響。

 

【水路和公路的交會:農民市集與城鄉互動】

 

農民市集:讓農民和消費者互相看見

「如果年輕人都種的出來,我們哪裡不行!」受到後生的刺激,老農們也開始嘗試,從去年以來,美濃和附近區域的農田,多了好些有機作物,有蕃薯、蘿蔔、蔬菜、稻米、馬鈴薯、芋頭,還有其他以減農藥方式栽培的水果,眼看農民逐漸的改變,城鄉交流,以及和都市消費者的溝通,便是社大下一個著力的焦點,其中「農民市場」的推動,被視為首要工作。

 

負責推動農民市場的邱靜慧,提起這個醞釀的過程:「去年我們去日本北海道參觀一所『自然學校』,他們就是將整個農村視為一所學校,讓都市小孩可以去那裡學習,讓大家更愛農村。後來也去參觀他們的農民市場,發現他們已經推動得很好,農民也可以有很好的收益,回來之後,就想推動屬於這裡的農民市場。」

 

對靜慧來說,農民市場的一大作用,就是讓消費者認識農民,了解農民如何維護土地與生產,知道自己吃的東西是怎麼被照顧的,因此各項農事記錄、生產履歷都十分的重要。但是有許多農民仍不善於寫字,她便一一拜訪,拍照,詢問照顧過程,製作成看板置於會場,讓農民的臉可以被大家看見。

 

2006年的219日,農民市場第一次舉行,在美濃山下的一棟民宿裡,幾十位農民帶著他們的作物,準備和消費者互動交流。牆壁上掛著農民的背景資料與生產履歷,麥克風傳來農民的心得分享,聽見他們訴說「種蕃薯種到如狗爬」的經驗,會場中不時傳來傳統市場不曾出現的對話:

 

廖伯母:「老闆,你這個沒有農藥的芭樂,一個只賣10元啊?太便宜了啦,這樣會虧本」

芭樂農:「唉呦,我想說直接賣給你們,就算比較便宜啊,沒關係啦,吃過早餐了嗎,我有自己作的饅頭,請你吃一個吧……

陳小姐:「這個是蘿蔔嗎?怎麼長得這麼奇怪,有裂開的還有長毛的?」

農婦說:「不好意思,這是豆薯啦,可以煮來很好吃的」

陳小姐:「是喔,不好意思,以前沒有見過呢」

…………………………………………………….

除了新鮮糧食蔬果,現場還有各種農民自製的加工品,正揚母親釀製的「蘿蔔角」,戴著頭巾的秋香姐用金棗熬蕃薯,香氣四溢,養乳牛的鄧昆海準備了百分百的鮮乳,還有美容用的絲瓜水,啟尚哥帶了新鮮的玉米,直接切給大家吃,好多人瞪大了眼睛說,天哪,生的玉米好好吃喔!

 

除了安排市場內的交流與販售,社大也安排了讓消費者親自下田挖蕃薯,在正揚母親的田裡。好多小孩戴著上午在會場自己染的頭巾,在田裡奔跑。今年36歲的正揚,在台大機械系唸書的時候,就投入反水庫運動,畢業後,捨棄中鋼的工作,專心投入社區運動,如今已是兩個孩子的父親。去年開始,他勸說母親一起投入有機栽培,正揚提到自己的一些感受:

 

「我父親在還在世的時候,都要協助母親去噴農藥,每次他們去噴藥,就要全副武裝如臨大敵,噴藥的時候,整個村子的味道都很恐怖,,,,,,就覺得農民收入微薄,沒有地位、臉孔,還要將自己暴露在劇毒的環境中,天下哪有這麼不公平的事情?有機對生產者是好的,拒絕農藥,讓生態和環境都好,也可以提供好的糧食,幾次辦活動下來,很多從都市來的朋友不約而同的反應,能夠看到小孩打赤腳在田裡奔跑,是最重要的事情,這也是有機農業在教育和文化上的價值。」

 

沿著水路而去

 

月光山探頭看著荖濃溪/太武山張手攬著南台灣

河流撩動我們的喉嚨/唱出我們的情歌

 

河流鑽過我們的身體/劃出割出我們的來歷

河流衡量我們的方為/測出我們的地理

 

我們的山我們的河流/要怎樣來分家?

我們的命運之水我們的土地/要怎樣來分割?

 

(節錄自「好男好女反水庫」歌詞普通語版,「我等就來唱山歌」專輯,交工樂隊)

 

當美濃的農民在春天舉辦農民市場,逐步擴大有機農業的栽種面積,去年冬天,世界貿易組織在香港開會,要求台灣政府繼續擴大稻米休耕面積。休耕,意味著農地的荒廢,或者轉成建地,換成現金。當荒廢面積到達一定的比例,原有的水利設施即可能停止維護,甚至被填平成為馬路,前人辛苦引來的水路,將重新回歸原初。現任旗美社大主任的作家鍾鐵民,對這個趨勢十分憂心:

 

美濃如果逐漸的離農,就會賣地,販厝進來,一間間別墅蓋起來,圍牆蓋得那麼高,美濃將不再是農村,只是一個高雄的外圍都市,水圳將會消失,地貌也將支離破碎。

 

美濃愛鄉協進會總幹事鍾明光,以美濃到高雄的水行進路線,說明農地的消逝,不僅對美濃造成衝擊,對整個南台灣水資源都有很大的影響:

 

「美濃的東邊是荖濃溪,西邊是楠梓仙溪,這是高屏溪上游的兩大支流,森林來的水先來到美濃,如果我們把水留住,才有豐沛的地下水源可以繼續往下走,在屏東平原南端的城市,才有乾淨充沛的水可以用。尤其美濃南部是主要的農業區域,地下水的涵養很好,這裡有好幾個地下取水井,這些水透過疏配幹線,直接疏到高雄去,所以如果美濃休耕,田地留不住水,下游也會受到影響。」

 

2006年,三月天的一個夜晚,第二次農民市場的籌備會議剛剛結束,任職於旗美社大的淑華沿著水圳返家,河北岸是聚落,向南是綿延的水田,其中有一小塊地,禾苗長的比較稚嫩,和隔鄰的稻子比較起來,就像後生晚輩般的客氣,淑華在這裡停車,眼前是她和梅屏一起照顧的「細妹的田」。

 

她彎腰看水,近日因水量不夠實施了分區供水,但今日應輪到這份田呀,淑華不解的看著乾凅圳路,又尋至水頭,仍未看出端倪。夜間十一點,月光華華,整個鎮幾乎都睡了,這個25歲的女生初次種下的禾苗,正悄悄的長大。

 

原本約定了今晚放水,明日要和梅屏一起拔草,現在沒水來,明日工作要不要進行呢?淑華歪著頭想一想,要吧,沒有水,草還是要拔,已經有三個人提醒我們,草長的比穀子高囉!

有時候,我覺得好像不是我在種稻,好像是稻子在種我呢…...

 

她騎上車,沿水路慢慢的前行,碎碎細唸,最近已經有好多人來說,你們該放水了,我知道,但水什麼時候要來,什麼時候不會來,不是我能控制的啊…..

 

 

1:曾文忠先生於文章中提及的『三叉河』,與邱瑞岳先生言及的『三夾水』,應是同一個地點,這兩段敘述,均節錄自「美濃愛鄉協進會會訊第五期」。